丝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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预警：手伤梗

 

那段日子是陈果事后时常用力回想的。短暂的，仅仅两天的时间，她努力地想从其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，凭此，也许作为后来发生的一切的佐证，也许仅是用于自责。

“你明明可以发现的不是吗？”

 

不可否认她是有点魔怔了，他们都魔怔了。因为被太深的无力感击中，所以努力地，努力找些力所能及的事。不管什么都好，哪怕于事无补，只有当自虐化作钝刀刀刀到肉的时候，才觉得仿佛自己是和他一起在痛的。

 

仿佛得以分担。

心里才好受一些。

 

其实，就算再帮不上忙，陈果心里是把自己当成兴欣的大家长看的，所以这种负疚感，她或许来得比其他人还要更强烈。

 

然而当这刀子真正割下去时，记忆被次次反刍捋得纤毫必现，她发现她找不到这样的线索。或许，叶修根本没有给她留下线索。他向来细致、周到、自以为是。他向来如此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她从来没有想过，总决赛一比一平，进入客场加赛，对叶修来说意味着什么。

 

只记得他们那时都很开心。几个老货还稍微压得住，年纪小些的早就喜形于色了。明明还有一场更艰难的在后头，陈果就想，这是不是对竞技状态不大好，该稳着点儿吧？叶修却拦了一把。

 

“我们这场赢得漂亮嘛，让年轻人高兴高兴，顺其自然啊老板娘。”

 

他没把骨头似的倚在边柜上，左手夹着烟，换到右手，拿得离自己远了些，偏头跟她说话。眉眼弯曲，吊儿郎当的样子。

 

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了，但当时觉得他特别不走心，应该是怼了两句。

 

自进入总决赛以来，叶修是不让大家做日常训练的。白天，陈果喜欢四处溜达，苏沐橙抱着本儿在看时下的热播剧，老魏在公会里祸害，包子拽着逻辑一早不知溜去哪，剩下的人照旧一头扎进训练软件。

 

叶修时不时会去方锐处串门儿。

方锐还是老样子，背着叶修疯，当着叶修怂。她一开始确实担心方锐状态调整不好来着，毕竟兴欣只有这么些人，决赛耽误不起。但看他这么闹着闹着，陈果心也大了，能这么成天里见儿地装病折腾叶修，看着的确不像个伤重不治的样子。

 

那两天她把所有人担心了个遍，唯独对叶修倒是放心得很。念头根本转不到他身上去。

 

结果决赛异常的艰难。

 

团队赛开始前，有一段短暂的休息，照例是做一些临时调整。叶修没有说太多，倒是苏沐橙出来做了番动员。还有点时间，叶修看左右无事，就起来打了个招呼，自己溜达去放水了。

 

苏沐橙这姑娘，若是老嘉世的人在，见她这样应该觉得蛮稀奇。

这妹子从来像叶修的一块影子，从不招惹谁，也不主动揽什么事。她好像无欲无求，没什么自己在意和想要的东西。叶修追逐什么，她就追逐什么。叶修喜欢的人她也善待，刁难叶修的人她就摆臭脸。没有独立的人际、好恶，连“自我”的边界都很模糊。她的战斗风格不显山不露水，职业生涯不算顺遂，永远处在被人低估的尴尬位置，要不是这么张光鲜明艳的脸，恐怕很多人就要忘记她，那时，她就真的将自己活成叶修的影子了。

 

第十赛季，苏沐橙变了。

 

她不再是单纯的策应，必要时，她可以是攻坚手。擂台赛上，手挎重炮凌空开火的沐雨橙风刚猛得一匹，这才是迟到了六年的，联盟第一枪炮师应有的风采。

 

但苏沐橙变得主动，其实不止体现在赛场。

 

赛程越到后期，兴欣的氛围越是松弛。叶修不再要求按班到点的训练，却花更多时间带着所有人复盘，每每闹得鸡飞狗跳收场。闲时，给大家剪剪视频，做做手操，督促按时睡觉，比起是个队长，更像是个老妈子。

 

这状况下，往常意态最闲暇的人，那根弦却默默绷紧了。

或许连苏沐橙本人都说不清，她这是在防备着什么？又是在跟谁较劲？很多时候，她的身体会先于她的意志行动，就像一叶之秋矛尖所指，沐雨橙风会在第一时间布下密集的炮火。她太了解叶修，了解他的需求，甚至超过了解自己。

叶修需要我，苏沐橙想。虽然还不知道原因，她却已经在这样做。

 

战术会议结束，队友陆续走空，苏沐橙总会留到最后。叶修坐在那头整理文件，她坐在这头看他，隔着宽而空荡的桌，两个人心照不宣。

 

叶苏之间这些小九九，当时兴欣众人应是瞧不出端倪。很久以后，当换了苏沐橙带领兴欣前进，她也是这样主持战术会议，这样做赛前动员，陈果才生出一点点既视感。原来早在第十赛季，苏沐橙已经在接过叶修的担子，成为战队实际的支撑者。原来他们，早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，做着这样的准备。

 

但这都是身后事。

 

第十赛季的陈果是纯然欢欣的。苏沐橙强势精彩的发挥令她振奋，她发自内心地为偶像高兴。苏沐橙终于不再是叶修的影子，她有了属于她自己的战斗的姿态，难道，这还能是什么坏事不成？

 

可在什么情况下，影子才需要自己去站立，去行走？

 

这种隐忧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叶修确实去了厕所。团队赛前，两队都憋着股劲，这种时候本就不大有人会来放水。厕所里静悄悄的。

 

把手放在龙头下，拧开冷水，让股股细流冲过微微发烫的指尖。

 

江波涛也是个人精！

首发孙翔，第二顺位周泽楷，轮回这背水一战的阵容，带给叶修的，是扑面而来的杀气。这哪里是拼战力，这是拼夺冠的气势啊。叶修也是首发，此时输人还是轻的，要是输阵，比赛就更不好打。强攻！抢攻！他没有别的选择。

 

对方是歪打误撞也好，但确实击中他的软肋。他现在还真就憷这个。

 

叶修闭上眼，慢慢转动手腕，努力忽略手臂肌肉传来的痛感。他脑子里还在考虑团队赛的事。这时，就听见走廊上传来蹬蹬的脚步声。叶修回过神，想了想拧紧了龙头，将队服外套的长袖撸下来盖住手腕。做完这些，果然来人便推门进来。

 

“哟，小周，这么晚还来上厕所。”叶修微微笑着摸出根烟，也不点，就叼在嘴上，朝他点头示意，“那你得快点了。我这儿刚解决，先走一步啊。”

 

寡言的后辈定定看着他，嘴唇略一蠕动，但到底没能说出什么，却在错身而过时突然伸手，攥住了叶修的小臂。登时，就觉得抓住这人竟是猛地打了个激灵，隔着一层布料的皮肤微烫，肌肉收缩着，下意识往外抽。周泽楷有些惊讶，虽然面上看不出来，只是缓了手上的力道，但仍稳稳握着，并不准他挣开。

 

“前辈，刚刚，不对劲。”

 

俊美的枪王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，但从越拧越凶的眉，还是能看出几分焦急。叶修侧过头瞟他一眼，一张脸波澜不兴，好像刚刚疼得抖起来的不是他似的。就听他微不可闻地咂了咂嘴。

 

“没啥不对劲的，小周你别乱想。你突然抓上来，我这是应激反应，很正常的。来把手松开，我再不回去他们该急了。”

 

“不是。刚刚，比赛的时候。”

 

这样强调着，平日里寡言木讷的轮回队长拿出了几分赛场上的凌厉，毫不相让地逼视过去。

 

周泽楷这幅样子，叶修瞧着有点坐蜡。周泽楷的意思是，他刚刚的擂台赛打得很有问题，但叶修自信，他表现得其实并不差，没什么大的纰漏 ——— 呃，至少，绝对没有很明显。但即使这样细微的异样，周泽楷也察觉了，不仅察觉，还特地跑来堵人，煞有介事地要讨个说法似的。

 

对于周泽楷这份细心，以及这份反应，叶修完全没有任何想法。一来他不理解，二来，他们是敌人，赛场上的对手。周泽楷表现出的这份在意已经超过了。

 

要知道职业联赛，针对老将安排车轮战、消耗战，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战术。本赛季蓝雨、霸图对上兴欣，都表现出过这种意图。作为赛场上的安排是没有问题，可是作为一队队长，直接跑到对手面前刺探，或者说，慰问，这事就办得相当不讲究了。

 

叶修是知道周泽楷的，这个后辈心思单纯，实力强悍，他是不会、也犯不上使这些手段。今天但凡是遇到个心术不正的，叶修大可撂下一句“战队机密”走人了事，但他对着周泽楷，心里的疑惑倒是比反感多很多。

 

虽如此。

 

他毕竟是收敛了笑意，唇抿起来，沉默又满是不赞同地对视回去。

 

这边正僵持着，忽然 ———

 

“叶修，周队。你们堵在门口做什么？”

 

叶修并没回头，听到这话却像松了口气一般，肩膀又没精打采地垮下来。

 

“沐橙，来找我的？有点事耽搁了。”说着无奈地瘪瘪嘴，给她示意自己被拎着的一条胳膊。

 

苏沐橙打眼一瞧，噗地笑了，揶揄到，“周队这是怎么了，输了擂台也不能来找叶修撒娇呀？告诉你，没戏的哦，兴欣是不会放水的！”

 

说着上前几步，挤进两人中间。毕竟是个女孩子，周泽楷忙撒开手，退开两步避嫌。

 

“叶修我带走了，周队也快回去吧，就要赶不上下半场了呢。”

 

苏沐橙笑吟吟地直视着他，语气温柔，却带着不易忽略的强硬。周泽楷看看苏沐橙，又把探询的目光挪回叶修身上，纠结地张了张嘴。

 

他想问 ———

 

你都知道吗？

 

但苏沐橙是那样一副笃定的样子。他最终只是顺从地点头，“嗯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走出一段，周泽楷忍不住回头。

 

那两人并肩隔着半米的距离，与他背向而行。叶修似有所感，回头冲他招了招手，“小周回去吧！场上见！”

 

于是周泽楷也弯了嘴角，一挥拳头。

 

回过头，他眼底只余一片沉静。

 

苏沐橙知道些什么吗？说实话，周泽楷心里没数。但突然间，他好像明白了那两人的想法。之前盘踞在脑海，让他心烦意乱的疼惜、担忧、恐惧，忽而涤荡一清。

 

冠军！

 

 

 

 

前辈，场上见！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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