丝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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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面拼命刮风，虽然是七月天居然风很大，叶修从体育馆后门走出时就正赶上这一幕，气流把地上炸过的鞭炮纸壳掀起来，粉尘混着刺鼻的烟味扑一腿，裤子扑成灰色，一丝半缕还往上飘，叶修不得已挡住口鼻，立起衣领。

虽说他原本也正在吸烟。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挟支烟在唇缝里，起个火，都能让他感到心灵上的抚慰。赛后一支烟，赛过活神仙，是真的，无论输赢。

从门口望主干道那边，套着黑红色霸图周边队服的年轻人们还没结束狂欢，聚了一群又一群，人群里啾啾啾地火光上天，还要接着炸烟花。那股疯狂地庆祝的喜悦劲儿隔着老远，只相当模棱地望一眼都叫人深受感染，热情怎么挥霍都挥不完，粉尘中飘荡的都是热爱，真好啊，令人羡慕，青春而昂扬向上，被赋予无限的冲劲，令人为之高兴。

叶修是真替他们高兴，面临扫兴的结果嘉世粉都已早早散场，还没走的都被霸图粉气走，可叶修看着全心全意为战队的荣耀喝彩的年轻人，那样子让人很难生气。

他输了比赛，但他为老对手高兴，这太奇怪了。认识叶修的人都知道他赢的时候既嘲讽又得瑟，嚣张得就怕对面不敢上去真人pk，输的时候却意外地有风度。风度，光是这个词和叶修放一起就怎么寻思怎么怪了，很多男孩子打游戏咋呼而火爆，叶修就真十分有风度。这种大环境下，他输得平淡，越发显眼得不近人情。

今天的团队赛叶修只打到约1/2，刺客的舍命一击，他最先被送出场。屏幕无声地黑下来，没有灵魂视角，他的帐号卡弹出。叶修面对着显示屏坐了会儿，点了根烟。输掉不气？输得平淡？开什么玩笑。他超介意的。叶修觉得此时他该有些别的表示，一点情绪波动也好，毕竟他还是第一次失手决赛。

有时候只是种模糊难以言明的预感，季冷的一刀插下来时，那一刀好像扎在肉身上。叶修感到惊讶，完全没有想到所以惊讶得了不得。视角正前方还是大漠孤烟形似韩文清的面孔，表情不如韩文清臭，直到前一秒他们还在殊死搏斗，这大约是韩文清第一次用两人间默契般的东西做套，直到此刻他被忽然强制抽离，一切结束后叶修才有空愣愣地想，他输了。韩文清的脸拉闸似的被切断。嘉世输了。

老韩终于赢了。叶修还是有点愣愣的，他难得有放得这么空的时候，和胜败寻常事输也输得极理智的平时的他极不同，他现在就不很理智，接下来的念头全是信马由缰，不自主地往外冒。老韩终于拿冠军了，呀，可乐死他了。这么着，他背心那点被短刀捅出的冷意抹平，叶修转头看了圈四周，他还不用出去，也不会有人来找他。于是他抽完这支烟，又点起一支。这次静静地在唇边放了会儿，忽然两指捻起略微被唾液沾湿的烟屁股，向半空一扬手，敬另一处电脑前激战正酣的某人，比了个祝贺的动作。

他又踩着一地烟花碎屑往回走，穿过一片欢呼着热爱，为韩文清沸腾的空气。七月虽然是较为异常的天气，他居然觉得烟花的热度和群聚的景观很暖人，这是另一件稀奇事。叶修自己还没老，看一群蹦蹦跳跳又疯又叫的却称对方为“年轻人”。他则好像早已过了那个阶段似的。他是水流就低，一个趋缓、趋窄、逐渐收束的过程，像一个阅尽千帆者那样开始钟情单纯热烈的事物，训练营中只专注于荣耀的小孩，掏出全副身心的狂热粉丝，以及……永远只懂往前永远炽烈的韩文清，当然。当然也是他喜欢的。虽然韩文清并不是真的永远不变，比如这次就改变了一点点，但却是好的改变，与他不同，没什么不可以。

与韩文清走得更近是从首届荣耀联赛的那次碰面开始，细想来居然可以记得很清，在黑暗的甬道里叫出对方的名字。

完全鬼使神差，一点没有想到对方会在那，完全不是猜出来的。难以名状像预感的东西太多了，正如世上有人会突然地死，无头无尾地将他的人生拖进不可控的轨道里。因此他必须提前开始衰老，必须用凌驾于理智和意愿之上的身体的记忆来记住一个Alpha。一个韩文清。韩文清往那一站他就知道。凭什么呢？你担心我吗？不应该的。你放不下我吗？不你没有。你怕我受欺负啊。他正像个真正的Omega那样因Alpha的一举一动强制给出回应，为一时兴之所至高潮迭起，说不得一个不字。那你还来干嘛呢？这是最可恶的。

叶修到房间门口，韩文清还没回。霸图这次飞机晚点，整顿得匆忙韩文清也没抽出空把房卡给他。

怎么说也是刚拿了渴望已久的冠军吧，作为首次推翻叶秋大魔王的独裁统治，这事可能还有些划时代的纪念意义。有得韩文清招架的。这家伙被绊住了。叶修百无聊赖地想象韩文清被耽搁在一群社会人士里，鱼龙混杂中一张凶神恶煞的脸，难以亲近地双手抱臂，可也没离场。因为他其实高兴着。就这么张脸谁能看出他高兴啊，叶修想着想着就弯了唇角，对着门板乐起来。

叶修对韩文清面临的人与事不存在误解。一个Alpha，一个新晋冠军队的队长Alpha，实力强悍且直面镜头，标杆性的雄伟体魄和比体魄更有男人味的脸。韩文清会成为荣耀史上第一个打上类似标签的icon，值得整个圈子来消费他。

疑似黑道的形象究竟适不适合荣耀宣传犯不着他们考量，但观众会喜欢，无论Alpha、Beta、Omega都会喜欢。一个集齐了所有强势特征的icon，唯种群论天生优秀的代名词，与主流价值观吻合，他们会热爱他。从这点上说自己与韩文清履历相似，地位相似，面临的困境与诱惑却会是截然不同。叶修对韩文清可能的遭遇不存在丝毫误解，而相信他今晚仍旧会来。

再等一等吧。

事实是与叶修设想的差不离，同一时间，韩文清喝了点酒。觥筹交错间盛情难却，平日越是以上位者自居端着架子的人，一旦认准可令他放下架子的对象就越热络得没底线。不过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各位老板都是在替他队伍的获胜高兴，韩文清也高兴，并不介意与他人分享这份高兴，但他真的得走了。他还谨记着不能多喝，看了五次表，终于在几次三番被拦阻后这次尤其坚决地，从席间站起来。

现在他手里拎着酒瓶一边往下榻的酒店走。酒是面熟的中年男人塞的，临走前颠来倒去地约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。人韩文清有印象，估摸是赞助霸图有年份了的老人，因而缓了缓就没推辞。虽然酒他收着没用。他们现在是实打实的卖方市场，不过第一晚他已经切身体会到了夺冠的红利，荣耀的好前景约等于冠军队的好前景，从此轮到别人上赶着来求他。

因此老板也格外高兴，中途离席几次出去接电话，刚才出饭店的大门正好迎面撞上。老板捏着手机两腮上还有未散去的热气，看见他意料之中又微显不豫，热气瞬间像蒙了层什么。

“要去了？”老板向前倾着两肩探着头，因为身量与韩文清差距明显，询问时眼珠上翻才能盯住他，像个上了年纪的农人。

每逢这种时候韩文清觉得自家老板看自己，确是像个老农埋汰不务正业的儿子，阴阳怪气却包含了十二分的关怀与热忱。对老板他没什么不方便承认，便老实点头。

老板缩着肩收回脖子，在大门口的穿堂风里缩成截干枯支楞的木头，过了会儿翻出手机，划拉着里面的通话记录叹气说，“早听无数个老板的意思想给你送人解决问题，我都没接话，也没告诉你，看吧，果然不用告诉你。”说完看韩文清，两年里轮廓越发长成得硬朗的少年……已经是青年人了，同样的姿势两年前摆出来是油盐不进的固执，现在却是一个男人的不可妥协。老板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，突然通话记录也不想翻了，没好气地推推他的肩，“行了你走吧。”

韩文清早就呆不住，就这么还先冲他正儿八经地点点头才走，模样很能叫人生气，又哭笑不得。

Alpha的味儿明明较平时要浓，刻意收着空气中也隐约可闻的水平。激烈的比赛由于需要保持神经高度亢奋，手底下这帮年轻小子容易发情，决赛更是重灾区中的重灾区。固定炮友在这种场合约，同样的，对赞助商来说瞅准时机往重要角色床上送Omega无疑是最省钱省力的讨好手段，今天以他们为先例，未来就会成为风气。咱霸图队长不需要，这么说出去怎么都会听着像拒绝，日后圆回来又是一场时间与心力的双重消磨。

兔家老板为他的小队长兼小偶像擦屁股可谓任劳任怨，被吃准像个老父亲，不赞同，可又不至于冥顽不化，甚至很纵容。他大可擦个十年八年的屁股，韩文清要是打定主意与叶修百年好合他也捏着鼻子认了，可现今算怎么回事呢？他接了一晚电话，忽然无比真切地感觉到和过去相对单纯安稳的日子，是真的不同了。

他这截锯木头就在风口一摇一摆地支楞着，看青年走远，步调因为一点酒意不似平常的虎虎生风，肩背一样摆得挺直。韩文清走得安定，无比坚决地走向他认定的人……和路。那些不安定的风声对他毫无影响，好像对他不存在，全部只响在老板自己的躯壳里。老板眯缝着眼，酸朽的声音吱呀晃他，风真大啊，背影被撕扯得模糊了，树要塌了。

他兀地拔高嗓门儿喊一声，冷气流倒灌，老板闭了阵气，不死心地继续喊，“打算清楚啊，你。是分是合总要拿个说法，和他说，啊？”

强风中远处每寸景物都是色块拉着丝，韩文清回头了吗？没回吗？他看不见，倒是眼眶刺痛起来。老板摇摇头，拢了袖子往里走，这时忽然想起繁华的街区原也一直能听见许多叫卖声、轿车鸣笛声，扯进风里也一道失真变形，与印象中完全不同才根本未加分辨，一波三折似的。

—tbc—

*注：舍命一击老叶感觉到的冷意不是对老韩耍花招的失望啊什么的，不存在失望，我本意是想说那瞬间老叶有了种失控的预感，难以名状的预感指的关是关于未来，无可挽救的三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