丝缎

22

 

 

 

 

这对十年宿敌，今次又会呈现给大家怎样的较量呢？观众们暂时忘记了赛前的小插曲，对高端对决的期待令他们重新热血沸腾起来。

 

地图是最简单的擂台图，是第十赛季叶修最爱挑的，也是最合韩文清一往无前的秉性的。看来两人都想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啊！

 

角色在擂台两角刷出，他们第一时间向对方冲去，正如十年里做过无数次的那样。

 

猛虎乱舞！

 

起手大招。韩文清一如既往地大开大阖，攻势霸道。叶修呢？这种时候会习惯性地甩出圆舞棍？还是直接使用拳法家的技能硬碰硬？转职散人后叶修的战斗风格发生了改变，不如斗神时期凌厉了，却把更多的意识和经验融入一招一式中。散人120个低阶技能，控制移动击退输出的衔接转换，对对手来说应接不暇令人头疼，对叶修本人来说也需要耗费巨大的脑力。第十赛季，他靠脑子打比赛坑惨了无数人，这令他的手可以轻松一些。但也有例外，叶修对战斗方式的处理是会视对手的状态而改变的。比如对上韩文清，他从没有一次试图动脑子投机取巧。韩文清永远刚猛，他对上韩文清也永远是最刚猛的。或许这么着最合两人心意，或许在过于强烈的攻势下周旋取巧反而讨不到好，或许两者兼而有之，总之这么多年他们正是这么下来。观众们心里没有疑虑，叶修一定会正面做出回应！

 

而叶修也正是这样做。

 

君莫笑走位避开猛虎乱舞的吹飞效果，硬吃一半伤害，使出了拳法家的抛投技能。两个角色在半空碰撞缠斗在一起，换招的频率加快，越来越快！尤其是大漠孤烟！而君莫笑……君莫笑在最初一段密集的输出后动作迟缓起来，技能衔接几度中断，出现了普通观众也看得出的重大失误。

 

千机伞居然在切换爪形态时出现卡顿，这在叶修身上是闻所未闻的事情！韩文清抓住这一空当操纵角色飞身立起，转动视角，下面是武器失效全身破绽的人。他看见叶修似乎也转动了一次视角，君莫笑白茫茫的眼珠隔着屏幕，空洞地凝望着他。

 

鹰踏！

 

大漠孤烟沉身下坠，一脚踏在君莫笑的天灵盖。这一击中了，按照技能判定可以打出后续连踢。他的鹰踏是五阶点满的，连续五脚交替地踩在君莫笑身上，踩着他从空中下坠，最后一脚咚地踩在地上。游戏的物理引擎真实地模拟了角色坠落和撞击时的肢体动作，大漠孤烟一脚缩起，猛踢出去，君莫笑后背撞在地面的瞬间胸口弹跳了一下，又被更深地踩住，四肢向上扬起后缓缓垂落，仿佛感到痛一般。

 

全息投影将这一幕纤毫毕现地还原在舞台上。

 

君莫笑忽然动了。从刚才被鹰踏命中开始他就没有做出任何有效的打断和回击，几乎像是个任人蹂躏的破布娃娃。就在观众还沉浸在前一幕的震撼和震惊中，茫然于叶修的应对时，君莫笑忽然又动，气波弹推云掌与大漠孤烟完成两次交换。低阶技能伤害不高，但气功师能打出的花样繁多的控制效果令人头疼，韩文清选择回避。君莫笑脱身出来侧向一个翻滚——这是一个受身技能。他受身失败了。

 

全场哗然。

 

这场比赛如果说有什么精彩的交锋，那简直全部集中在两人碰头后的短短5秒。此后也不能说不“精彩”，但完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“精彩”了。赛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？那可是叶修！那可是君莫笑！君莫笑最后留给荣耀迷的身姿是总决赛的6.5秒，孤身一人挑翻轮回三员大将，三名全明星，其中包括神级帐号卡一枪穿云和一叶之秋，只花了6.5秒。那6.5秒几乎足以刷新业界对荣耀竞技所能达到的高度的认知，那6.5秒结束后，孤身一人矗立在赛场上的君莫笑仿佛不单纯是个角色，而是个杀神，一个面无表情的杀神。只要在荣耀这个游戏中他就可以为所欲为，没有什么他和叶修做不来的事。

 

但现在他给大家看到的又是什么样子？

 

一个连武器都切不好的菜鸟？一个任人踩踏无力反击的人偶？一个最单纯情景下的受身都会失败的门外汉？

 

职业选手席也有许多人站起来。年纪稍轻的还在好奇地交头接耳，年岁稍长、资历稍深的则都神情凝重。王杰希踱到看台边缘，扶着栏杆瞧向舞台上那个狼狈的虚影，想起入门荣耀的头三年里，吸引他所有目光的一叶之秋的样子。那时候，他，还有喻文州、黄少天，他们总是坐在一起，喻文州膝头会放个本子，看着赛场上的同一个人——其实不止他们，在场的人中间，有相当多是从三冠王朝的洗礼中走出来。青训营里日子枯燥，这些小孩在训练间隙瞎鸡巴展望的未来，想必十有八九都与叶修相关。他不一定是“荣耀”本身，但实在是这一抽象概念在人世间最具体的一个投影。太多人的人生因荣耀与他绑定，随年岁渐深，或许渐渐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叶修绑上荣耀，还是因为荣耀绑上的叶修。

 

现在，这颗荣耀投在人间最亮的星子，就要陨落了。

 

听着满场惊疑不定的叫骂声、抽气声，以王杰希的智力和心性怎么会不懂？这是叶修在与自己做交割啊。他终于接纳了自己现在的样子，也能坦荡地摆给别人看自己现在的样子。他需要回应外界作用在他身上的所有指责与期待，非回应不可。为了兴欣必须如此，为了他自己能继续走下去也必须如此。也只有等所有关心他——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与心态的关心——和注意他的人都接纳，他自己才算真正的“接纳”。到那时，也才算尘埃落定，才是真正地“陨落”了吧。

 

现在比赛舱里的他，又是什么模样呢？

 

王杰希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加诸在叶修身上的一切，眼光与念头，直到此刻还在不断往上累加的所有这些，忽然感到无可救药的凄惨和惋惜。是，他忽然真实地低落起来，虽然清楚这些重压中也有源自他自己的一份。

 

有人低落，也有人不淡定。黄少天守在舞台边焦躁地踱步，几番忍耐后终于忍不住，埋头就往台上冲。

 

“少天！”喻文州拉住他。

 

“队长你别拦我！你看见老叶刚才的样子了吗？他到底想干什么，他这样老叶受不住的！”

 

黄少天怒视着台上，比赛推进得一边倒的胶着。无论观众看着是哪样心情， 赛场上的两人都完全不受影响一般。韩文清没有一丝放水，步步紧逼地压着叶修猛攻，叶修的每个起势他都做出对应，每个意图他都重视干扰。谁都能看出眼下的叶修根本犯不上他如此针对，他却在尽全力。叶修也没有一丝逃跑、退让的意图，不断消化着韩文清的攻击，一次次徒劳地尝试着打断、反击。从职业的视角，能看出叶修操作中许多微小的误差。总是差一点点，突破口确实存在，也确实在他所指的方向，但就是差一点够不着。叶修的操作跟不上他的意识，这是职业的视角，但从普通观众的视角却不是如此。在他们看来，叶修操纵的君莫笑只是狼狈地在地上翻滚，姿势扭曲胡乱地释放技能，却无法对现状做出一丢丢改变。即使如此他却没有停下，有一点一定是大家都能看懂的——他在努力打好这场比赛。

 

喻文州别开目光，眼中也有痛色，伸手指向几步外舞台的同一侧，说，“少天，你看。”

 

那里站着兴欣的人，早在叶修出现时他们就无声迅速地聚在这里，站得很紧密。每个人都不是开心的表情，但也不是悲痛欲绝，不闪不避地一同仰头观望的动作，有一种肃穆庄严的仪式感。觉察到黄少天的视线，苏沐橙转过脸，对他摇了摇头。

 

君莫笑的动作越来越慢，血线下压得越来越快，这个过程在观看者眼里却拖得无限漫长。如今，现场与直播间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显得沉默。不论什么阵营、什么观点、发表过什么样的意见，他们只想君莫笑的血条快点归零，这么残忍的一幕真的不要再看下去了。但就在最后丝血时，君莫笑的技能忽然一停，被一个崩拳震飞，躺住不动了。

 

这是终于放弃了吗？众人松了口气，又有点不明就里的茫然。正当回不过神，其中一座比赛席的门突然碰地踹开，韩文清黑着脸出来，朝舞台的角落不知是谁打了一阵手势，工作人员用于布置赛场的升降梯就被开出来停在他脚边。他踏上去，被运往另一端，众目睽睽下上演了一场暴力拆门，弓身从里面抱出个软趴趴垂着四肢的人来。

 

守在舞台边的一伙人立即奔上去围拢。黄少天把头贴在叶修胸口，当场就掉了泪。喻文州还能稳住说话，但瞧着人灰败的脸色，开口却委实惴惴，“前辈他……”

 

“没关系，不是发病，只是太累了。”韩文清已经沉下气，笃定的模样多少能安抚到周围的人。转头看了一圈，最后还是把叶修交到黄少天手里，“拦住记者，带他下去休息。”

 

换手时，叶修软在一侧的头直起，屈动手指拉了拉韩文清的衣角。

 

“放心，之后的事交给我。”韩文清说。

 

叶修微不可察地点点头，终于倚回黄少天身上，彻底睡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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