丝缎

26

早前叶修他爹说他郁郁寡欢……是有点那个意思。大概沉稳惯的人，不高兴也看着不是不高兴的模样。可是叶修又很活泼，他要是真的高兴起来，那差别就大了。

他心里放下事，才常和兴欣联系。苏沐橙听说的说法是体检程序走完，总局无事放他回家，但兴许多年的黄金搭档当出了感应，这姑娘总是不安生，成天视频抖他。这次叶修终于接起来，训练室里顿时无数颗头刷刷地挤到电脑前。见镜头不知朝向哪，一片黑黢，半只白得晃眼的手掌抹上来，剧烈的晃动后指向张宽大的软椅。

“看得见吗？”叶修退开些坐下，望着镜头笑眯眯的。

“看见了看见了，”苏沐橙小鸡啄米似地点头，催他，“摄像头往下转转，照照身上。”

“有啥好看的呀？没缺胳膊少腿儿的。”叶修别扭地挠挠脸，但还是起身给他们转了两圈。瘦高的青年穿着带绒毛的一套居家服，头毛乱翘着，显得他人都软了几分。这种特别有生活感的画面在叶修身上似乎久未见了，盖住那层不食人间烟火的病气，连依旧淡无血色的脸也瞧出两分白得可爱来，他好像从半空中终于落回地上。

苏沐橙总算松口气，但还是问，“怎么穿那么厚？还比在这边时更怕冷了？”

“还好吧？刚从床上起来是要冷点儿，B市纬度也要高些呢。”

“这都几点了才起？”他们训练室里天光普照，叶修那边却黢黑，这人肯定又把窗帘拉严实。想起叶修的生活习性，陈果没什么好的联想，皱眉提醒他，“熬夜到几点下午才醒？别是回去了就过日夜颠倒的日子，你现在可不比从前。”

“老板娘我没。”

叶修瘪了个嘴，陈果语气本有点凶，这一下简直被戳烂萌点，立即抛弃原则改口，“好好好，只要别太过分，稍微晚睡一点也是可以的嘛！生物钟得慢慢调！”

遭到了众人侧目。

“我真没啊，”叶修哭笑不得，“晚上都是九点多就睡的。”

“不过没事，虽然睡得多了点，医生说这样才说明在好起来呢。”这回不等人问，叶修学会抢答。又忽然趴上桌凑近，神神秘秘地一笑，“给你们看看我儿子。”

说着跑开了。屋里窗帘拉起来，露出正对桌的大床和部分一看材质、色调、样式就是成套定制的家具。叶修卧室里这套设计感非常重，栗木色中式风格，每一分转角和弧线的做工又都考究，地板也是同色。这人只穿着袜子从镜头前跑过去，听着还像下了趟楼，回来时怀里揣着个毛球。

“认识一下，这我儿子小点。小点，这些都是你爸重要的同事，打个招呼？”模样普通的土狗被叶修珍而重之地捧在怀里。狗狗挺胖，他现在肯定抱不动，刚才进来就是深弯着腰很小心的姿态，现在捏着爪子上下划拉。

唐柔看得先笑了。她猜出是猫猫狗狗，以为他会抱出什么宝贝，结果却是这副画面。这画面在周围毫不低调的装潢衬托下再没一点协调的，不过这才是叶修。她笑笑称赞，“它很可爱。”

“那是当然。”叶修这就扬起鼻尖有多骄傲似的。那狗狗也确实亲他，抱在腿上眯着眼享受，叶修手不动了还拿鼻子顶着嘴含着要他多摸摸，连被整个翻过来也不吵闹，四仰八叉地倒在怀里亮出肚皮。

“小点很早以前抱到我们家，还是我带它去医院拔的寄生虫。”叶修的手指穿梭在肚皮两侧的毛发中，小白狗毛色并不纯净，不似名贵品种的雪白，尖端有发黄偏黑的杂色，可是打理得非常干净。掀开而露出的表皮上淤积着团团深褐，缺少毛发覆盖的肚皮正中则更多，虽是陈年的旧疮疤了，颜色却没能淡下去。叶修说，“那时候特别惨，我都不信还能活下来。”

没谁接话，一堆人撅着屁股静静围观这个男人撸狗。叶修低头，敛起的眉眼藉着伤怀，可也掖着一丝笑纹，“可它偏偏活下来，还活了这么久，现在都是一条老狗了。”

他忽然瞧向大家，抿嘴一笑。

“它后来很健康。”

叶秋怀疑他哥受了刺激，终于破罐子破摔，行为失常了。这两天一进家门，就听见楼上阵阵嚎叫。

叶秋闯进黑漆漆的卧室，一把撸下耳机。叶修音量开得大，魏琛的破锣嗓子顿时响彻整间屋。

“所有骑士换前排，牺牲吼叫！听我的！兔崽子们还想不想在兴欣混？牧师呢？傻站着干啥都给我回来！”

“一波啊一波，我看着呢出不了事儿。”叶修凑在叶秋手上够着麦，一边扒拉着键盘操纵角色往里钻。站在高台附近的几人见他动，纷纷调转视角，将守护天使团团围在中心向Boss靠拢。

魏琛气得骂，“一波个屁！你以为还像以前啊什么都兜得住？都成个小残废了求你乖乖在后排划水行不行？一公会那么多团上哪不好非到我这儿祸害，我看你就是针对老夫！”

可是没人理他，平时个顶个服帖的兴欣一团在叶修空降后全体魔怔了，现在还飞在云端，完全听不见魏琛在说什么。同为退役职业选手的魏琛就很气。同人不同命啊！还当着面儿呢！差别待遇也要按照基本法！能不能体谅体谅当事人的心情？

妈卖披，有找你们算账的时候。魏琛觉得今天的一团眼看又没救了，想找自己的“亲卫队”挽个尊，回头才发现身边人花子都没一个。

“卧槽！？精英队呢？谁看见我精英队了？”

“精英队在我这儿呢。”耳边响起叶修的声音，“老魏你麦怪吵的，大家都听不清我说话了，要不你先关关？全体注意！Boss即将红血！近战退后，远程继续输出盯牢血线，骑士站位，挑衅准备，牧师圣言回复准备。嗯……你们也别守着我了，再不济也不用你们保护啊，该干嘛干嘛去吧。”

魏琛看着一手挑选勤勤恳恳带大的亲卫队无情抛弃自己，围着叶修个个都像小奶狗，还是赶都赶不走的那种，心在滴血。

“叶修你这个王八蛋！水性杨花！始乱终弃！负心汉！”

“啥？”叶修被魏琛中气十足的呐喊惊呆了，整个战场都凝滞了一瞬，刚转动视角找了找魏琛的方向，就见那边黑光一闪。

“我去老魏你干嘛？有话好好说别浪费副本机会啊！”

话音方落，Boss红血了，迎风布阵的黑暗之爪也到了。全团一二十个T一排挑衅放出去，偏Boss被强制抓取技能挪了个位，嘛技能也没吃到。Boss落地就一个霸体扫荡，还在出招僵直的骑士全倒了。

魏琛说，“哈哈哈哈。”

“老魏你完了，你知道你刚刚失去了什么吗？这必须告诉老板娘，扣绩效！公然浪费材料！损坏战队财产！”

前面人一片片地倒，叶修观望了会儿，放弃了挣扎。女性守护天使咚地一下把与娇小身躯反差巨大的战斧竖在地上，瞪视魏琛。

“上啊老叶，不是要一波吗？你也可以当T，去拉住Boss，我看好你！”

“你刚刚还叫我小残废！”

“哈哈哈，不这样哪能让你知道兴欣团本里到底谁做主。怕不怕啊？Boss就在你身后了哦？快说几句软话来听听，哥哥就下去救你！”

“滚蛋！”叶修缩下去一脚蹬掉网线，又慢腾腾地扭上来，一边嘀咕，“不要脸的老货。”

叶秋还举着耳机，挑眉看他，“继续？”

“拿走拿走。”叶修挥开。

“我说，你最近会不会略嚣张？就刚那阵仗要撞见的不是我是咱爸，你猜他是拎你出去站军姿呢，还是直接抽一顿？”

“嗯？爸还没回来？”叶修扭扭僵涩的脖子，站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。居家服的棉布衣角牵上去露出截腰，背光处异常的白软，叶秋多看了几眼，才上去给他捂住。

“别凉了。”

叶秋手掌隔着层细软的布料就按在肚子上，人贴得极进。叶修打量着与他一般高的人，那个镇定自若不为所动的态度，忽然一笑，说，“我觉得呢，你对咱爸还是有很大的误解。”

说着拿开叶秋的手，自己一晃一晃地就出去。门口即刻传来他惊讶的呼唤，“爸？怎么一个人站外面？”

“我刚回，过来看看你。今天几点起的？”

“中午吧？这两天睡醒精神好多了，都是直接就起来。”

“起来就一直在玩儿电脑？”

“哪能啊？我刚登上去，不到俩小时，真的。”

叶秋抠着门摆出个“暗中观察.jpg”的姿势，正好见他爸和他哥并肩下楼。他爸勾勾嘴角瞪了他哥一眼，走两步，又像有什么事想不通透，居然有些迟疑地问，“刚才那个人是谁？”

“谁？”叶修被问得一懵，“爸是说老魏？”

“他也是职业选手吗？”

“是吧，虽然已经退役了。”

“你们选手间说话都这样？”

“哪样？”叶修更懵了。

“就是……”叶父皱起眉，威严惯的脸就有几分怕人了，“我听见‘负心汉’啊，‘哥哥’啊什么的。”

“……”叶修心里问候了魏琛祖宗十八代，嘴上也没少埋汰，“老魏不一样，他属于没把门的，您别被他误导了。我们联盟还有很多正常孩子，都特别懂礼貌，特别乖，还喊我‘前辈’呢。”

叶父脸色稍霁，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，但还是叮嘱他，“你们就算开玩笑也要注意。尤其以后的世邀赛，关注的人更多，这样的话被报道出去影响不好。”

叶修点头如捣蒜。

被遗忘在楼上，好不容易把哥哥接回来，却发现哥哥和老爸不知什么时候背着自己有了小咪咪的叶弟弟，脸上似乎出现了裂痕呢。

叶修说精神变好不是宽他爸心，出事至今大概心头终于松快了，竟是比什么药都管用，一日比一日地有气色起来。每日瞎琢磨事的时间变少，一个人闷在屋里也会觉得无聊，就问陈果要了许多队员和训练生练习的资料，一个一个给他们做小软件。这搁在以往只能算再平常不过的事，如今却像耗尽他全副精力一般，整天下来也做不了几个。叶修有点惆怅，但不至于灰心，与刚熬过去的事相比，这到底就算不得什么。

他忙这头却也没忙太久，因为不过个把周，有天叶父下班就带回一摞文件，并一个U盘。这些东西摆在桌上，叶修坐在桌前就呆了好久，嘴一瘪一瘪的，眉眼皱起来。他这样子连叶秋看了也不好再说什么，原本破破烂烂才着家的人转个头又被他爸卖了，叶秋最近还在家赌气的。可是看他哥的样儿，这就和小时候偷偷攒钱买给他心仪已久的游戏一个反应。叶秋悄悄离桌绕到叶修背后，怕这人跟那时似的再忍不住哭了。叶修却忽然挪动椅子，拎起U盘，把文件夹紧紧抱在胸口，快步跑到桌子另一头的叶父面前，倾身给了对方一个拥抱。

“谢谢爸！”

叶修一刻不耽误地又跑了，留下两爷子呆滞在饭厅里。

叶秋在想，所以我哥刚才到底是哭了？还是笑了？看他这么火急火燎，叶秋倾向于是哭了。再看老爸，叶父严整的站姿如平常一般笔直……不，或许不该说“笔直”，分明僵得跟木头似的。

见儿子盯着他瞧稀奇，叶父硬挺挺地掀开唇，“我这儿没事了，去忙你的吧。之后看着点你哥，别让他高兴过头没日没夜地看资料，每天不超过三个小时！”

叶秋尴尬地抽抽嘴角。

爸……您的表情能控制一下吗？想笑就笑吧，我背过去不看。不，我错了，您还是别笑了……嘴！嘴！别咧了！形象还要不要了！

叶父大概自己并不知道，对儿子淡定地点点头，回身也往楼上走。仔细看……是不是有点儿……同手同脚？

完了完了。

他哥又要走了，这次连他爸也叛变了，这个家彻底没法呆了！

叶弟弟痛心疾首，捂住了脸。

<<   tbc

我再也不做下集预告了，毫无自知之明（闷声po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