丝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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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哦。”唐柔不咸不淡地应了声，打量眼前叶修狼狈的模样。

只穿着T恤，两边袖子高高卷起，露出很少见到的肩胛线条，那块儿有并不鲜明的肌肉，堆成柔和的弧，弧线末尾拖到胳膊上，戳出个窝来，叫唐柔看了有些惊讶。她本以为叶修一身都是软肉呢。

“能站起来吗？”她问，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松手，去捡地上皱成一团的外套。

期间叶修就杵在一旁，重心后移，后腰抵在洗手池边沿。放在往常，叶修肯定觉得让女孩子给自己服务不合适，但这时候，即使是他受过的良好家教也叫他分不出神去在意绅士风度的问题了。

他知道自己的问题一直存在，这一问题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，其中有不顾高强度操作转职散人的缘故，有为材料和银武设计焦心劳力的缘故，有漫长赛程和强劲对手的消耗。

所以亏损也是慢慢显现的。

常规赛后期，叶修有所感觉。他空出团队赛，减轻训练负担，甚至有意识少去考虑战队的困境。当时他觉得，这种疲乏感多半还是来自心理的压力。他当然可以这样自信，毕竟他足够小心，在人人当打的二十岁他就学着控制手速，反观早就二十一二的孙翔、唐昊这些人，可还在拼手速拼操作的半路上埋头狂奔呢。

因为二十岁那年，叶修见识了与“死亡”同等惨烈的陨落，从此他像珍惜生命一样珍惜手，且自信做得不错。

可这种自信渐渐被消磨掉了。

在他走下擂台，当着老板娘的面也会控制不住地流露疲态时，他不得不承认，“心里压力”什么的都是骗人的鬼话。比赛结束，叶修走出场馆，对着夜空点了根烟。他想，我28岁了。

这才只是季后赛啊。

叶修花了一晚接受了这种设定。早上从床上爬起来，就琢磨着得换种方式带领兴欣前进。我都这么衰了，还不准我最后拿个冠军啊？他想着，心口窜起把火来，烧得他整个人都不安生。

他都28了，却像活倒回去，回到18岁那年的夏天，手中一无所有，前方穷途末路。他只能赢。当时想，还有这么多人要养，沐橙小，兄弟们都要吃饭，不赢下来怎么办？现在想，兴欣的银装都还没齐呢，老的老少的少，我就这么算了，兴欣怎么办？

他就这么下了楼，照旧笑着和大家打招呼。28岁的叶修和18岁的叶秋其实没两样，都有着软而冰凉的内里，却要在外面披着铜皮，再浇一层铁水。站在嘉世或兴欣面前，他永远坚硬且炽热，阻隔一切试图关心的，摧毁一切试图阻拦的，以杀止杀，以残酷对抗残酷，他不会第二种方法。

总决赛那爆发的六点五秒，冥冥中像暗合了他的心意。

所以叶修其实不大惊讶，当他身体不舒服时，他第一反应便是手出了问题。如果荣耀女神真的存在，那她一定听到了自己的心声，于是把冠军奖杯捧来面前，说，换吗？

他说换。女神就拿走他最重要的东西。

“现在打算怎么办？”

叶修听见唐柔问他，却没去理解句子的含义，他就往前倾了倾身，说，“嗯？”

唐柔知道他心不在焉，也不纠结，就伸手去撸他的袖子。叶修躲了一下，被唐柔横起一臂挡住———她没敢拽他的手。叶修就不动了，凭唐柔抚平他的袖管，给他披上外套。

“现在打算怎么办？”唐柔又问。

叶修直起上半身，走两步感觉了下，平衡感是没问题，就诚实回答，“我已经好了。”

“不去医院？”

“不去。”叶修摇头，想了想补充，“现在不去，等有时间。”

“那回去吗？”

叶修这才像被问住，难得磕绊了会儿，脸上挤出个痛苦的表情，“还是不要了，我去买个药先？”

“买什么药？”

“镇痛药。”叶修龇牙，表示自己有点受不住。

似乎被这个表情取悦了，唐柔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动，对他柔和一笑，“那好，我跟你去，这附近的路我认识。”

便利店外，叶修找了个马路牙子蹲着，摸出根烟慢慢吸。唐柔走出两步，在路灯下讲电话，间或往他这边看一眼，听不清在说些什么。

“小唐？”终于等唐柔收线，叶修睨着这姑娘阴晴莫测的脸色，觉得牙疼，“你该不会跟老板娘告我状吧？我现在回去请罪还来得及不？”

“你自己作的，我已经给你往轻了说，明天去医院，你自求多福吧。”

“明天？”

“嗯，果果让你先和我回酒店，他们马上结账了也要赶回去，明天医院一开门就去挂号。还有沐沐，你这回可是把她们吓着了。”

“哦。”叶修心说，明天不是已经订好了回H市的机票，想了想又没问。他觉得，反正下个赛季他就打不了了，早晚这个情况要给老板娘知道，那不如现在就一起去看。这样也好，也好。

“小唐，今天真谢谢你了。”

“哦？”唐柔好笑地看他。叶修正蹲马路牙子上把自己团成个球，眉梢与眼尾都低垂，看人时微微上抬，抽根烟也小口小口地呷。她觉得今晚的叶修果然还是不一样，她在他最难的时候遇到他，那时冰天雪地，这个男人被扫地出门时身无分文，但记忆里的他总还是意气风发，再不像眼前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。她想起看过的书里的形容，“像只被狗熊拿去擦了屁屁的小白兔”，放在叶修身上正好合适。

唐家大小姐左看看右看看，把长裙一抱，就和叶修并排着蹲下。

叶修把烟拿开了些，想了想还是按灭，肉痛地侧目，“你干嘛，你看你有点女孩的样吗？”

“你别管我。”唐柔的重音落在那个“我”字上，睥睨叶修，“我才要提醒你，等会儿就要在酒店碰面了，你想好怎么说了吗？还有，收收你脸上的表情。”

“我脸咋了？”叶修奇。看唐柔作势就往包里掏镜子，赶忙认怂，“行行行大小姐，我的错我的错。”

他揉了把脸，又埋怨，“这不是看是你在吗，换了老板娘和沐橙，或者随便哪个谁，我肯定不这样。”

唐柔笑笑不说话。她其实知道叶修为何“谢”她，也清楚自己和其他人是怎么不一样。家庭出身是一层，倒不是说非要凭出身分出个高低贵贱，只是他们原本有更高的视角和更多的选择，这令她和叶修阅历相似，对不少事的看法也相似。二则，他们都是极聪明、极通透的人。

这世间的很多人际交往、处事，常常很复杂，令人头痛。归根到底，是处事的人站的高度不同，所能看到的极限有差异。而聪明人和聪明人相处，则可以非常简单，因为他们能看透对方的“真实”，同时知道对方能看透自己的“真实”。所以他们不做样子，不用假意安慰，也不用掩饰。

叶修这个人，是很傲气的。他从不轻视别人，但在他心里其实觉得自己很厉害。他需要指导、保护、包容，和宽宥别人，而很少接受别人宽宥。他习惯把自己放在一个比较高的位置，他的一切都是自上而下。

在荣耀中深刻了解叶修，或者令叶修不敢轻视的对手有很多，但刨开荣耀以外，一个生活中的人，还能让叶修将其放在与自己同等的高度上，平等地去相处的，就不是那么多。唐柔算一个。

这是叶修之所以“感谢”她。假设今天跟过来的不是唐柔，而是别的任何人，叶修都不会这么轻松。在唐柔面前，他可以暂时不介意自己有多狼狈，或者，不害怕被发现隐瞒了重要的事。甚至可以说，当唐柔出现时，他是庆幸的，他确实有被“帮”到。换了别人，则可能都不是“帮”，而是更重的“负担”。

他在唐柔面前喊疼，直白地流露痛苦，说需要药，也是这个原因。

更进一步则是，叶修没有因为自己被“抓包”而给唐柔编出一套说辞，一个理由，唐柔也没有问他要这个理由，反而提醒他，你在我面前可怜巴巴，但等会儿你就得收起来。你一个前途黯淡无家可归时都能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人，突然丧成这个样子，你让看见的人怎么想，这手得是废掉了吧？这人还能活几天啊？

你让陈果，沐橙，还有那几个小年轻，看见了怎么想？他们得揪心成什么样？沐橙不得怨你啊？

唐柔吸吸鼻子，她抬起的视线里，雾蒙蒙的天色看不清月亮。这会儿她的心也是黯淡的，那里最亮的那颗星子刚被遮住了，也不知能否，能否再度亮得起来？

她想着，再看眼一旁的叶修，就觉得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小了，这么小小的一团，她一只手都能完全揽住。于是又生出股很想抱抱他，或者拍拍他的冲动。但她终归没有。最后也只是抬手揉了揉胸口，像揉着自己酸软的心脏。

可不是嘛，连我都疼成这样了，换了他们谁来，谁能受得了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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❀  天啦柔叶好难刷，被我刷成了小论文，我觉得柔叶动作互动不好写诶，心理活动也不好写，但是聪明人的交往就是这么内涵丰富，不知不觉就变成小论文了，不要太崇拜我哦

❀  宝宝明天要收假了………暴风哭泣

❀ 中秋快乐呀各位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