丝缎

7

 

七月荣耀的盛事是兴欣夺冠。

 

一支草根战队，一支先天不足，不被看好的战队，经历挑战赛、常规赛、季后赛，无数次向世人展示他们夺冠的决心：不是通过破釜沉舟、高歌猛进，而是通过耍无奈般的纠缠，通过无下限的猥琐、钻营。人家拼尽全力，他们拼命。于是输的时候极尽狼狈，赢的时候费尽心机，与其说是厮杀，不如说是挣扎，与其说是决心，不如说是执念。就这样，居然让他们走到最后。

 

王座下遍地豪门的尸骨。

 

兴欣特立独行的竞技精神固然难以被所有人认同，因此这个夏天注定热闹，说是荣耀史上最轰动的事件也不为过。

 

话刚说在这，职联就爆出更大的冷门。

 

叶修退役了。

 

以阮成为首的黑黑捂脸哀嚎姓叶的特么就是个打脸狂魔，中立派持瓜观望，粉丝的情绪处在崩溃边缘。想舞的没舞，该疯的没疯，因为叶修这人，要说他会就此消停吧，嗯………基本没人信。

 

六点五秒。APM764。

 

决赛的一幕被剪辑成各种二次作品，雪花一样散遍网络，火出了荣耀圈。

 

他们管这叫“神迹”。

 

能理解这段发挥精妙之处的人不多，大多数人的认识还停留在“手速”这一浅薄的层面，尽管如此，当许多人追随着君莫笑的视角，仍本能地感到敬畏，也感到心悸。仿佛目睹生命的燃烧。

 

群众的热情空前高涨，多少人挠心挠肝地等着，叶修偏就神隐了。不出席记者会，赛后也没有只言片语传出，连向来和兴欣处得很好的随队记者常先都被下了禁入令。兴欣关起门来又在搞什么阴谋，一群人瞎猜着，更加挠心挠肝了，就差组团去上林苑门口打地铺。

 

你不说话？好。你要退役？行。就问你下一步干嘛？不信你还能一辈子不碰荣耀！粉粉黑黑都憋着股劲，只要叶修一出现，不管在现实位面还是网游里，都要把迟到的喝彩，和与之等量的嘘声照脸砸过去，不砸晕不算完。

 

一周。两周。有人开始慌了。随着日子推移，另一种可能性被正视，并逐渐成为现实。谁能想到，那日叶修在队员的簇拥下捧起奖杯，竟会成为他留给荣耀的最后一副画面。

 

积压多日的情绪终于崩泻，对胜利的讴歌变成不满，鲜花变成指责。

 

今夜荣耀春风雨，撞撞高楼平地起。大家游戏也不打了，纷纷敲开论坛撸起小论文。要说这黑叶修，战败退役坑东家，破事数他最多，但黑黑的小论文还从没有哪次写得这么条分缕析，入情入理：

 

状态这么好，退个球役？什么荣耀啊，胜利啊，说得好听，还不是全凭自己一时高兴？喜欢的时候东拉西扯搞个战队，不喜欢了一脚蹬开，丢下一群人青黄不接，下个赛季拿头打比赛？

 

新的队伍配置考虑过吗？战术指挥移交了吗？打算安排谁接手君莫笑啊？都要退役的人了，核心位置还呆得心安理得，战术调整没有，一点后路不留，只顾自己爽，不用让战队提前适应啊？

 

你看看29岁高龄还打着第三顺位的韩文清，看看林敬言、张佳乐，人都是要打到打不动为止的！再看看你。人家什么状态，你什么状态？

 

退一万步，即便不玩了，要走了，就不能开个发布会好好跟大伙说？一定要搞得这么悲情？这是爱荣耀爱到正式告个别都会绷不住的意思？演给谁看呢？

 

自私自利，不负责任，娇柔作态，毫无担当。

 

就这，还是你们深爱荣耀、深爱兴欣的队长呢？

 

笑死人了。

 

…………很少见到这么讲道理的黑了，鞭辟入里，字字诛心，忍不住给他鼓鼓掌。

 

黑都这样了，粉又如何呢？平时日起人来也很有一套的叶粉此时却满屏缄默。他们哪是想不到，对于黑黑列举的一条条，其实粉只会体会得更深刻。被吸引的是他们，被丢下的是他们，明白叶修一腔热血的是他们，因此想破头也想不通的还是他们。于是吊古伤今，悲从中来，黑在上面舞，粉就在下面号丧。

 

不为别的。

 

只是原来放弃这么轻易，倒显得一路杀回来吃的苦，显得兴欣夺冠的执念———所谓的“竞技精神”，都成了笑话一般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方锐看见这些时人还在医院，他呸了一声，又顺手拉黑一个。时过晌午，医院里来往都是送饭的人，陈果没舍得让叶修吃食堂，顿顿都是外面买好，再巴巴地给人送去。

 

方锐拉高口罩，避开人流，摸上条小楼梯。他进门时叶修正靠在窗边，病房的窗户挺大，他大半个身子都在外边，嘴上叼根烟，没有点燃。方锐放下食盒，悄没声儿地凑近，叶修仍是副淡极的表情，视线既没特别飘，也没特地瞧着谁，看不出在想什么。

 

“老叶，想抽烟？”方锐熟门熟路地从叶修身上摸出打火机，晃晃示意。

 

“唔。”叶修注意到他，一扬下巴，眉眼间疏离的味儿就退干净，“来了？”

 

“不抽了，先吃饭吧。”叶修说。

 

方锐放下餐桌让叶修坐进来，他坐在床上，桌子正好从前边把他圈住，安置好这些，方锐才坐进去，从后边把他圈住。

 

“老叶你是不是很馋？”一条胳膊从叶修颈后绕过，把那根烟摘下来，他应该含了挺久，烟屁股都湿哒哒的，方锐一脸正直地揣回兜里。

 

“方锐大大要点脸？”叶修虚眼。他刚刚可是看得一清二楚，可能是他的错觉，总觉得这货最近很放肆啊！

 

可惜不能上手抽他。叶修咂咂嘴，嘴里要淡出鸟来。唉，他不想吃饭，他需要烟草。

 

“诶我突然发现，老叶，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其实长得不错？”

 

“啊？”

 

“所以你干嘛不去求护士姐姐，卖个萌什么的，万一人就吃你这挂呢？以后天天跟你屁股后面点烟。”

 

我最好是会卖萌啦，叶修往后靠靠把这个不安分的顶开，“边儿去，我才没那么大脸，你以为人家护士都像你？”

 

对呀，你也知道我稀罕你呀？

 

方锐嘿嘿一乐，“吃饭吃饭。”

 

叶修这个人是犟的，脸皮厚起来气得人头上长角，可他也不是没有脸皮薄的时候，比如，说什么也不肯让人喂饭这点。方锐牵过叶修的手，把筷子放他手心，然后自己覆住手背将他包住，就是这么个小孩子学写字的姿势，他们就这么吃饭。

 

方锐下巴搁在叶修肩上，叶修手腕往哪他就往哪，至于握多紧不会捏着他，指头又该使几分力才能夹稳，这些方锐都谙熟得很了。兴欣这些天数他跑医院跑得最勤，这帮人呢，前儿还煞有介事要“孤立”他，这头叶修跟着出了事，再看他就有点担忧和怜悯的意味。连他主动要求送饭，他们都不大好跟他抢了。

 

方锐又不傻。

 

这是大家怕他内疚才让着他，提起叶修的事，当着他的面都带点小心翼翼。其实他………好吧，内疚是有一点，谁让他这么作死呢？决赛前两天，他借“手伤”耍无奈，叶修居然也就依着他。听苏沐橙说，叶修那时可能已经不大好，那他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在照顾自己呢？方锐想，他其实早该觉察叶修的反应不寻常，有些敏感得过分了，连队里的小辈儿都看出他“疼”得半真半假，难道叶修会瞧不出来？他未必瞧不出，只是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。

 

他是有“心病”啊。

 

方锐窝在叶修肩上，目光追逐着他的手，捏在掌心里软软的。就一个男人来说，有些过于软了，也过于秀气，但绝不会显得弱质，它曾柔韧有力，它刚创造了“神迹”！………多好的手啊，多好个人啊，你说，这都是什么事儿呢？

 

“老叶。”

 

“嗯？”听见叫自己，叶修转头，正对上方锐的大脸。

 

过了吧？这有点太近了啊！叶修含着口饭，无言地瞪他。

 

他们之间只有头发丝那么细的一道缝，方锐再往前一送，连这道缝儿也没了。

 

叶修定了定，继续嚼饭，咕咚吞下去，唇片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动，方锐立刻福至心灵，嘴一张，一闭，含住了。

 

叶修虚起眼睛，就听方锐从鼻子里哼出闷笑，手不老实地往他背上爬，还元气满满地回了个WINK。

 

所以哪里是他的错觉，这货最近明明放肆得不得了啊！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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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锐大大：你以为我是来赎罪，其实我是来抢首杀哒！

顺嘴一说，叶修不是被禁烟了，他为啥抽不成你们看出来了吗，嗯，对，因为他按不动打火机